第380章 午夜钟声
十一月初五,夜半子时。
一弯细月高挂中天,本不甚明亮的月光经积雪反射,倒也在天地间映出一片通透银华,可目视一二十丈。
河间府青县木桥镇镇外,阿离赫与王文宝等人胯下骏马纷纷喷吐着如柱烟气,显然是刚刚经过一番疾驰。
两人眺望的对岸,正是齐国沧州界。
自从结义兄弟乔丑儿死在齐国后,王文宝时时刻刻想着报仇之事,却屡屡被韩企先压制。
于是,他将报仇的希望放在了阿离赫身上,日日撺掇后者教训齐国一回。
可阿离赫始终未曾表态,直到昨晚亥时,忽然让王文宝召集麾下马军,随他出营
按说王文宝归韩企先辖治,无令擅自出营是大罪,但他已铁了心的要抱阿离赫的大腿,只要事后金人开口,便是韩企先也治不得他。
并且王文宝猜测,阿离赫按兵不动这么久,又忽然行动,很可能是得了上头贵人的指示。
再联系阿离赫海陵王亲卫的出身,这贵人是谁,已呼之欲出。
若能借由阿离赫被那贵人看重,韩企先算鸟毛!
昨夜亥时二刻,阿离赫部、王文宝马军共计千人的队伍出营。
半刻钟后,韩企先才得到消息,不禁暴跳如雷。
他一是恼两人不将他这主帅放在眼里,二来,两人率部夜半离营,定然是要去寻齐国晦气。
韩企先抵达界河北岸后,经过不断努力,终于和南岸达成了某些默契只待此事平息后,双方便会继续推进商贸、场坊等更深度合作。
一旦开战,这些大利于韩、郭两家的协议还能不能执行,就不好说了。
原为辽臣的韩郭两家当年能丝滑的叛辽投金,就是为了保存各自部曲实力。
打仗这事,汉、渤军得不来多少实际利益,又总会被金人驱作炮灰哪有和阜城做生意来的安稳!
由此,韩企先愈加恼火擅自行动的阿离赫和王文宝。
当夜,韩企先、韩尝叔侄密议至深夜,直到天亮,遣一使者悄悄过河,面见阜城知县。
这使者,耐人寻味
既隐晦通知了蔡思某些重要信息,表明韩、郭两家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没有关系,却又偏偏等到了天亮才来
那阿离赫、王文宝已出发五六个时辰,即便南岸知晓了他们有所行动,也未必来得及阻止了。
说回初五夜。
阿离赫、王文宝两部千余骑,在岸边休整片刻。
军阶比王文宝低了两阶的阿离赫犹如上官一般,发号施令道:“王都统率部自此过河,我再向下游去十里过河。”
王文宝也不觉难堪,抱拳后又道:“今夜我军作战目的是?”
打仗总要有个目标吧,比如拿下某个镇子,陷了某座寨子。
可阿离赫却道:“王都统随意,只需将阵仗弄的大一些便是。天亮前撤回便好,我们明日卯时再于此处汇合。”
阿离赫的目标就是将齐国人激怒,能引得他们进攻乐寿大营才好若到那时,金廷总不会再对出兵与否争论扯皮了。
约莫子时中,王文宝率部五百骑率先渡河
自八月起,便憋下的一肚子火气,终于有了宣泄之机!
既然阿离赫交代了‘将阵仗弄的大一些’,王文宝再无任何顾虑,进入齐境后,直直撞入了一座不知名的村子。
寂静冬夜,瞬间沸腾。
这座村庄,约莫有四五十户人家,陡然响起的打杀声、妇人尖叫、孩童哭啼只持续了几百息便迅速沉寂下来。
手无寸铁的百姓在有组织的屠杀面前,和蝼蚁无异。
自始至终骑在马上的王文宝停在村子中央,瞅见远处的火光中逃出一名浑身赤裸的妇人,王文宝朝身边亲卫抬了抬手,那亲卫马上谄笑着递上了弓矢。
王文宝张弓搭箭,箭矢化作残影飞越了二十丈的距离,径直透入后心,那妇人连呼喊声都没发出,直直扑进了积雪中
莹白的雪,迅速被猩红的血侵染、融化。
“大人百步穿杨,李广再世!”亲卫忙用所知不多的成语恭维道。
王文宝尚未露出笑容,那扑倒妇人后方又追出几名军汉,领头军汉见妇人后背中箭,急忙上前查看,却见妇人已死,不由大怒,朝后方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射杀了爷爷看上的女人!”
“憨驴!这边是都统大人,你活腻了吧!”
亲卫连忙呵斥道,被唤作憨驴那军汉闻言仔细一瞧,不由吓了一跳,急忙朝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远远跪地赔罪道:“哎呦,小的眼瞎了,冲撞了大人,大人饶小的一回吧。”
王文宝瞄了一眼,懒得和这粗汉计较,只对亲卫吩咐道:“叫兄弟们快些!鸡鸭牲口甚的就不要了,只带些细软,将房子烧了,咱们速速去往下一处八月咱们在南岸折损了百余兄弟,今次,要他齐国千人陪葬!”
那亲卫急忙在村中将王文宝的命令吆喝一阵。
底下军士只得恋恋不舍的丢弃已捆扎好的活鸡活鸭,快速在各家各户翻找一番,点燃房屋后重新集结,继续向南
这座遭了无妄之灾的小村子,迅速被大火吞噬。
其后,不到一个时辰,王文宝部行进的路线上,一个接一个的村庄被屠戮、焚烧。
皑皑大地上,多了一串光点。
王文宝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源于对齐军的蔑视当年丁未时,他还是一名队将的时候,带着百来人就敢跟在十几名女真金兵身后纵横一县。
不管是厢军还是禁军,见了他们便畏若猛虎,无一合之军。
这齐军比起周军,更显不堪。
再者,阿离赫的精锐金军就在十余里外干着同样的活,只要两部汇合,便是沧州府城他都敢闯一闯,屠几个村子算甚!
境内骚动,沿河驻防的武和、武肃两军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诡异的是,两军军营静悄悄一片,没有任何出兵阻拦的迹象。
反倒是武和军外围一座警戒小寨内,不断派出探马往武和军大营传递军情却如石沉大海,所有探马进了大营就没了音讯,驻在小寨内的武和军队将焦屠得不到上官任何指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子时末,焦屠听斥候报,金兵已屠四村、深入南岸十余里,再也坐不住了。
他不懂甚时局,只觉眼睁睁看着金兵肆虐,不对!
“谁愿同我出寨迎敌?”
骨架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焦屠站在数十名兄弟面前这么问了一句,可除了他的胞弟焦猛,竟无一人敢吱声。
厢军懒散惯了,大冬天驻在野外营寨已让他们叫苦连天。
至于出寨迎敌甚至有不少下属暗自吐槽焦队将没事找事,瞎几把充好汉!
没看大营里的孙指挥使都待在寨内不敢出来么,就凭咱们这五六十个虾兵蟹将,那不是送死么!
你焦队将勇猛,想当好汉自己去,俺们可不去!
似乎对眼前情形已有心里预期面容粗糙的焦屠脸上看不出任何失望、失落神色,却从怀中掏出钱袋丢在了桌上,拱手道:“这里有九两银子,是我多年攒下的。若当我是兄弟,你们分出五两替我送回家给我老娘,其余的,弟兄们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