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秋时节，秋雨不停，秋风阵阵，瑟瑟扫洒着空旷萧索的城内街道。

还未到掌灯时分，可家家户户都门扉紧掩，砖瓦墙边的角落里堆满了被风雨击落的斑驳秋叶，湿淋淋的踩上去没有嘎吱作响的声音，只有细细的水渍声。

远远走来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少女，她笑容明朗，似乎并没有被阴雨天影响了心情，独自一人沿着窄小的屋檐堪堪躲避四处而来的风雨，破布鞋踩在湿淋淋的秋叶堆上溅起水珠子，偶尔礼貌地避让开巡逻的将士。

正是刚刚领了月钱，买药回来的安一心。

她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上被雨水打湿而形成的深色印记范围越来越大。她此时一只手挡在额头处，可额前的碎发已经垂挂着水珠，另一只手怀抱着两包药材，挽到手肘处的袖子外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胳膊，在这个阴雨天里显得格外醒目。

前方不远处的院门，有位大娘探出半个身子，遥遥冲着少女招手：“小姐。”

安一心面上涌现出十分欣喜来，脚步更轻快了，小步奔跑过去。

“哎呀怎么又瘦了。”大娘心疼地将一方干净的帕子覆在嘻嘻笑着的少女的头发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双干净的布鞋来：“喏，拿好了。”

复又捏了捏少女的落满茧子的双手道：“真是可惜了，原本多好看的一双手啊……我家那糟老头子说过，小姐是个有福之人，若能熬过了这遭大难，定会否极泰来。”

说着说着大娘眼眶湿了，忍不住将少女拥在怀里：“也不知道糟老头子和小崽子现在怎么样了……”

布鞋虽然用的是旧衣布料，然而胜在阵脚密集整齐，鞋底软软的显然是塞了不少棉絮，捏着觉得舒服极了。

安一心静静依偎在大娘温暖的怀抱里，也悄悄地红了眼眶：“您别担心，虽然我什么都不会，好歹能靠一双手去讨生活。此番多亏了有周大娘您帮忙，母亲才能有一双暖鞋穿。况且，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

周大娘连连摇头：“虽然我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好歹。安家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现在只是一双布鞋而已。你看啊，等睿王爷带着二公子回来，安家就能沉冤得雪了。你也不用再如此辛劳……对了，夫人身体可好？”

安一心笑道：“承您吉言。大夫说母亲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过不久就能下床了。今早上我出门的时候看她气色很不错，她能靠着床坐着了，看起来，确实大好了。”

周大娘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夫人福泽深厚，上天眷顾啊。”

她说着，又往安一心的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安一心依旧推辞：“谢谢大娘，我和母亲受您照顾良多，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周大娘拗不过安一心，也只能罢了。

作别周大娘，安一心继续往回赶，眼睛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脑中想到的却是一个人——睿王爷。

这位睿王爷不可不说是个传奇的人物，自小体弱多病，尤其在秋冬季，每年宫内的太医都会齐聚睿王府，共同探讨睿王爷是否还能熬过这个秋季的问题。

但他总是奇迹般地好转了。

人人都说睿王命硬，连阎罗都不敢收他。

除了命硬，睿王爷在谋略算计上皆是高手，更有杀□□声在外。

他十多岁便悄悄随着安大将军征战沙场，行军布置很有一套，连安大将军都不得不服气。

且他从未打过败仗，年纪轻轻的，手上已然沾满了敌人的鲜血。

睿王爷刚刚上战场不就，曾经带着一支轻骑突袭敌方的粮库，最后带着敌方大将的头颅回的军营。

不战而胜。

有一年，月钰国突袭日曜国边境，睿王爷带着五千守军守城一个月，牵制了月钰国十万兵力，一直熬到日曜国的援军到来。

据说援军到来的那一刻，睿王爷提刀冲向敌营，从日落杀伐到日出，待见到安大将军的时候，他手持长刀，矗立在一众尸体之上，全身上下都是淋漓的鲜血，完全看不出表情，仿若修罗降世，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都是呼吸一滞，敬畏和恐惧充斥着散布着血腥味的战场，久久不能散去。

安大将军曾在某次酒后胡言乱语道：“那就是恶鬼转世啊！”

更别说瑞王爷审讯敌人的时候所用的可怕手段。

渐渐地，便传出了“睿阎王”的名号来。

几年前某场战事里，敌军首领发现对战的是睿王爷的时候，直接变了脸色率军撤退。

可以说是闻风丧胆。

此事流传甚广，百姓们每每说起，都是大快人心。

所以说，睿王爷就是日曜国的一枚定国神针，有睿王爷在，大家都安心。

就因了父亲安大将军的这句话，安一心一直挺害怕睿王爷的。

可如今。

她犹记得三个月前，睿王爷出征时的场景。

风光俊秀的少年郎身披铁甲，脊背挺直，修长的手里握着缰绳，下巴微微下垂，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不容置喙：“我会带安翼回来。”

安翼，就是她的二哥呀。

恍惚间，安一心绕过颜府的正门，进了小门后，没有往自己的屋子走去，鬼使神差地去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院子里人迹稀少，显然已经有几天没人打扫了，落着薄薄的一层灰。花草摆件虽不起眼，但懂的人一眼就能明白，都是难寻的珍品，而对安一心来说，就是再熟悉不过了。

正中的屋子里供奉着一尊金色的佛像，慈眉善目，让人心生敬畏。

确认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她脱下了湿漉漉的鞋子提在手里，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佛祖保佑，让我母亲可以好起来，也请保佑我的二哥，保佑睿王爷，让他们可以平安归来……”

此时正值深秋，而睿王爷的身子在秋冬尤为不好。希望他现在身子能好一些，打下胜仗，实现他的诺言。

她又拜了拜，方才站起身来，屋外传来咔塔一声轻响。

有人来了！

安一心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浑身一抖，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左右看看，继而飞快地躲到了佛像后的屏风里。

如今寄人篱下，若是被发现私自乱跑，按照这主人家的脾性，本就不待见她，怕是会落得个被赶出去的下场。

她倒是无所谓，可母亲还在病中。

安一心的脸色煞白，心如鼓擂，还没平息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紧张地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个小洞里。

奇怪之余她突然想起，这里确实是有这么个洞穴的。她多年未再来过，竟是忘记了。

听脚步声，来了两个人，许是因为这里长久无人来过，两人说话倒是很放心，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一个陌生的声音听着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老天不长眼啊，那童墨城明明都只剩一口气了，就那么吊着，竟然又好转了！还好我早有准备，已经调了一万精锐驻扎在西山背。你那边怎么样了？万一被姓童的拿到了虎符，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丧气的话不用多说。若是没有完整的虎符，他也动弹不得。”

安一心抿着唇，这第二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她现在所住的院子的主人、她的未婚夫、日曜国如今的右相——颜旭。

“要我说，你干脆娶了安家那个废物得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品性高洁呢还是忘恩负义好呢？你都养了她好几个月，半块虎符做嫁妆，怎么算都值了，大不了拿到之后再休了她！”

“安夫人不是个傻子，虎符应该在她手上，现如今我们万万不能失去祝家的助力。此事不用再提。我自有办法。”

“切，有办法有办法，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有什么法子？上次你也说有办法，可是怎么着？安老头和安二都死了多久了，连虎符的影子都没见着！”

颜旭沉默了一小会：“安夫人已经病入膏肓，临别前，自然会把虎符交托给安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