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2 / 2)

那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拔高,显然很是高兴:“行啊颜右相,既然如此,我等会就给小皇帝再吃点药,咱们提前庆祝庆祝……”

后面的对话安一心并没有仔细听,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思绪完全纠缠在了颜旭所说的“病入膏肓”四个字上。等两人离开,安一心失魂落魄,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迈过门槛的时候,右眼皮突然猛烈跳动,她脚下一顿,就被门槛给绊了一跤。

一双膝盖直接磕在地上,钻心地疼。

可她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一般,只因她听见了屋内那刻意压低的抽泣声。

她心跳一停,踉跄着三步并作两步往屋里跑。

小丫头朵云惨白着脸,一双泪眼看着安一心欲言又止,却还是吐出几个字来:“小姐,夫人她,去了……”

安一心脑中哐当作响,继而一片空白,她慌乱地扑向床上:“娘亲,娘亲你别骗我了,你快起来啊,你快看看你的心儿啊!”

声音越来越大,可是除了她和小丫头的声音,房间里再无半分声响。

床上的母亲面容安详,双手交握在身前,却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伸出温暖的手,摸着她的脸,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心儿”。

悲戚的少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不会的,怎么会这样,都是骗人的……”

阴雨之后,难得地开出了太阳。

阳光斜斜地洒落在屋子里,洒落在安一心佝偻着的背脊上,却温暖不了她分毫。

如果说父亲战死沙场的时候她心如刀绞,那现在,安一心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颗心,似乎随着母亲一并去了。

她怔怔地跌坐在床前,半晌,才双目微颤,一双手颤颤悠悠地想抚上母亲安详的脸,却最终还是捂住了自己的,悲凄之声轻如蚊蝇,却在这个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格外清楚。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娘亲……都是我……”

朵云紧紧抱住安一心:“小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还有我……”

脑海里浮现出早上自己出门取药前母亲对着她微笑挥手的模样,安一心一时间视线错乱,将将就要晕倒,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强撑着问朵云:“母亲临终前,可有吩咐过什么?”

她不该出去取药的,她应该发现的,母亲早上的种种异常,明明就是大夫们常说的“回光返照”,而她想得太过简单,这才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甚至,最后一线生机。

朵云哽咽了几声:“有。夫人说,她想去看看,小姐小的时候,最爱躲迷藏的那个院子。夫人还说,不知道小山洞里的冰糖葫芦还在不在,那是小姐您最爱吃的。”

躲迷藏,院子,小山洞,冰糖葫芦?

安一心脑子里有个念头闪过,她闭目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站起身子来,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早上是否有人来过?”

朵云“嗯”了一声:“颜大人和祝小姐来过,他们和夫人说了几句话,走的时候,表情不太好。夫人当时气得脸都白了,可是她没让我靠近,我也没听见什么。”

朵云说着突然瞪大了通红的眼睛:“小姐,会不会是他们害了夫人,夫人早上明明好转了的!”

“我不知道。”安一心双手交握着,克制着自己的颤抖,起身从床帘上摸出一个小包袱塞进了朵云的手里:“但我知道有一件事必须得做。朵云,你功夫好,我只能靠你了。”

世事无常,安一心的人生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七载,如果说前十六载她都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的话,那这最近的一载,却让她快速地成长了起来,尝遍了人情冷暖。

从阖家欢乐到家破人亡,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从云里到泥里,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

日头匆匆地在世间游走了一会,雨天便又回来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安一心满身泥泞趴在雨地里,嘴里满是泥水。

她全身布满污泥和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流淌出一地的暗红色来,背上裂开的伤口红得刺目又艳丽。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子抽打在背上。

祝如雪气急:“那个臭丫头呢?东西哪?快说啊你!”

她话音未落,鞋尖再次碾过那伤痕累累已可见白骨的手指,咬牙切齿使着大力气。

而安一心静静躺着,宛若一条濒死的鱼,眼神涣散,不动弹,也不再挣扎。

唯有一丝信念,让她强撑着:还不到时候,再撑一会,再撑一会就好。

方才她刚刚撒上最后一层泥土,祝如雪就带着人气势汹汹来了。

果然,张口闭口间,都离不了“虎符”两个字。

安一心一律回答不知道,淡漠的姿态惹怒了祝如雪,直接被关进了柴房,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拖到院子正中下了鞭子。

祝如雪见状,退后了两步,气急败坏地对身后人说话,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阿旭,你来嘛,我都没办法了。我早说了把那个老太婆从坟里挖出来——”

“别说了。”

祝如雪跺跺脚,气的坐回了亭子里的凳子上喝茶消火。

安一心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迷离的视线抬起,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蓝色的轮廓。

“阿旭”两个字深深地刺痛着安一心的神经,那种痛,深入骨髓,单单是听见这个名字,她都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她曾经那么信任他,那么爱重他,就算父亲怒到咯血,她也要与他订立婚约。可他呢?

所幸她现在无力颤抖,不然,即便是她死了,也会觉得羞愧难当。

“朵云方寸错乱,已经逃进了苍雁林,她不可能活着出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半块虎符还在这里,它终将是我的囊中之物。你本可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安一心合上眼睛,有苦涩的液体自眼角滑落,却无人会注意到。

颜旭:“你是料定了我不会对安夫人无礼,对吗?”

他挥了挥衣摆,几个仆役提上铁锹,迅速度挖开还松软的泥土。

这个人,连说这么狠毒的话语的时候,都是这么彬彬有礼的语气呢。所以,她当年是怎么瞎了眼,会看上这样一个禽兽败类呢?安一心这样想着,觉得一阵苦涩涌上心头,自己的意识将将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这幅狼狈的丑模样,下去见到爹娘,怕是要被一顿狠揍了。

祝如雪见颜旭终于下手了,很是解气,跑上前挽住了颜旭的手,一低头看到安一心的神情,嫌弃道:“哟,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不对。”颜旭皱眉,他也看到了安一心的诡异的神色。

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挑,唇齿间竟是轻声吐出几个清晰的词来:“颜旭,以德报怨,乱臣贼子,狼狈为奸,人人得而诛之。”

“你这个贱人——”

耳畔的女子尖叫声渐行渐远,安一心缓缓坠入云雾里,周遭一片黑暗,安静极了。

忽然,一个个场景犹如浮光掠影般从她脑海中掠过,她竟是用最短的时间,重新审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父母亲对两个哥哥无比严厉,对她却总是过于放纵和宽容,让她念书,她偷跑出去逛庙会;让她学女红,她假装自己摔折了胳膊躺在床榻上就是不起来……

看着那些令人懊悔不已的过往,她不禁起了妄念:如果能再活一次,她一定不会活成这幅模样!

可就在这念头兴起的下一刻——

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