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p>
“啊还是俺们汴京热闹呀，那河中府可真是闷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p>
牛北庆嘀嘀咕咕地来到大门前，狠狠伸了个懒腰，又左右看了看，见那边街道上车水马龙，心中痒痒，“反正三郎又不在家，那俺何不去市集转转看，兴许还能够遇到李四他们。”</p>
李四、小桃、青梅他们真是不顾舟车劳顿，大清早就约着出门卖菜，真是太怀念这汴京的繁华。</p>
这刚准备出门，迎面就走来四个提着礼物的员外。</p>
正是范理、陈懋迁、樊颙、马天豪等人。</p>
“哎呦！是大牛兄弟，可真是好久不见。”</p>
见到牛北庆，他们四人立刻都拱手问好。</p>
到底仆凭主贵，如今张斐可是大庭长，已经落下他们好几个阶层。</p>
“几位员外早。”</p>
牛北庆拱拱手，又道：“不过你们来的可真是不巧啊！”</p>
“三郎还在休息吗？”陈懋迁赶忙问道。</p>
牛北庆摇摇头道：“三郎一早就被叫宫里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p>
这四人是面面相觑，这一回来，皇帝都急着见，真的是今非昔比啊！</p>
四人只能悻悻而归。</p>
拜访张斐？</p>
就当下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昨儿还未进家门，就被司马光、王安石半道拦截，这回到家，又与许遵秉烛夜谈。</p>
劳累了一日，连睡个懒觉的功夫都没有，今儿一早，皇宫是直接来人，将张斐给叫去宫里了。</p>
真是的一口气都不让喘。</p>
也可见当下的局势多么复杂。</p>
皇宫。</p>
由于天气已经转寒，赵顼也未有在那阁楼上接见张斐，而是在自己的书房。</p>
他现在召见张斐，倒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如今张斐可不是一个小珥笔，而是陕西路大庭长，是他的臣子，而且河中府的成功，令人感到震惊，皇帝亲自接见，这是理所当然的。</p>
“臣张斐参见陛下。”</p>
“无须多礼！”</p>
赵顼还是如以往一般，不跟张斐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p>
其实宋朝大臣跟皇帝议事，几乎都是站着的，即便是单独面见。只因赵顼还是希望继续维持与张斐的朋友关系，这种关系对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p>
“多谢陛下。”</p>
张斐也习惯了，不客气，直接坐下，但见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些茶点。</p>
赵顼又道：“如今天色尚早，先喝点茶，吃些糕点，待中午时，我们再好好喝上几杯。”</p>
张斐故作诚惶诚恐道：“陛下如此款待微臣，臣真是受宠若惊。”</p>
赵顼不禁笑道：“出门一趟，你这官场话术倒是学得不少啊！”</p>
张斐讪讪一笑。</p>
赵顼呵呵道：“这里并无其他人，朕还是希望跟以前一样，能够畅所欲言。”</p>
“是。”</p>
张斐点点头，心道，我以前可也没有畅所欲言。</p>
赵顼又举杯道：“朕以茶代酒，祝你凯旋而归。”</p>
张斐赶忙举杯道：“其实臣能够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全因官家的信任和支持，这杯该是臣敬官家。”</p>
赵顼笑道：“你就莫要谦虚，如果有朕的支持，就能够取得如此成功，那朕就不用这般苦恼。这一杯必须是朕敬你。”</p>
张斐也不在矫情，举杯相碰。</p>
饮罢，赵顼放下茶杯来，道：“好了，论功行赏暂到此为止，现在朕要跟你论论这惩罚问题。”</p>
“啊？”</p>
张斐顿时双目一睁，心中慌慌。</p>
赵顼神色一变，指着张斐道：“好你个张三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还将朕给拉下水来。”</p>
哇.这真是教科书般的变脸，你丫当什么皇帝，怎么不去演戏啊！张斐愣了愣，旋即一脸委屈道：“官家本在水里，这拉下水又从何说起啊。”</p>
赵顼错愕道：“你说甚么，朕本在水里？”</p>
“潜龙勿用，这龙当然是在水里。”张斐嘿嘿道。</p>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哼道：“原来你这潜龙勿用，就是指暗中使手段，煽风点火，火上浇油？”</p>
张斐忙道：“这可不是暗中使手段，只是将可预见的风险控制在手中。而且，之前我写过信给王学士，只是王学士并未采纳，如果任由其发展，就怕到时收不了场。”</p>
赵顼呵呵问道：“是先生不采纳，还是你知道先生是不会采纳的？”</p>
张斐嘿嘿一笑，“这不都一样吗。”</p>
赵顼突然笑意一敛，“不过先生没有采纳的你建议，在朕看来，也不无道理，你在河中府虽然非常成功，但朕也认为并非是公检法的成功，故此范纯仁他们在青州面临困境，朕也并不觉意外。”</p>
他对于张斐在河中府做的一切，真是了如指掌，他认为张斐还是用传统政治手段，取得的成功，也就是在于权力，而非是公检法这项制度。</p>
张斐笑道：“官家这么想，其实也没有错，河中府的公检法，确实尚未取得成功，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成功，因为之前我在河中府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建设公检法，这公检法都还未建成，自然也不能发挥它该有的作用。”</p>
“建设公检法？”赵顼顿时皱了下眉头，听着好像是有些道理，他就是去建设公检法，既然是在建设中，理应发挥不了作用。</p>
张斐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汴京已经证明公检法作用。”</p>
“汴京？”</p>
赵顼疑惑地看着他。</p>
“是的。”</p>
张斐点点头道：“我虽然没有看过汴京的税入，但我敢笃定，汴京的税入是在与日俱增。”</p>
赵顼听罢，并不多想，立刻将门外侍从叫进来，吩咐侍从将汴京近两年的税入账目拿来。旋即以后又向张斐道：“朕不得不承认，近几年一直在关注河中府，倒是忽略了这汴京。”</p>
说着，他稍稍一顿，“但是河中府的财政增加，多半都是因为盐债、盐钞，也并非新政所带来的，而是你的功劳。这可不适用于当下的青州。”</p>
青州的失败，使得很多人都在反省，这公检法到底是不是出路。</p>
如果说离开张斐就不行，那足以说明这项制度不行，全都是张斐的个人能力。</p>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所言不错，公检法并不能解决青州的问题，而青州的问题，也并非是公检法所导致的。虽然公检法去之前，青州是相安无事，只是有人借这些问题，去打击公检法。但也由此可见，这些问题其实是一直存在的。”</p>
赵顼问道：“什么问题？”</p>
“三冗。”</p>
张斐道：“为什么会拖欠军饷、工薪，为什么百姓会借高利贷，原因都在于财政不足，而财政不足的唯一原因，就是三冗所致，其实王学士的新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延缓财政危机，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危机，他得多会赚钱，才能跟上恩荫、科考扩张的脚步。”</p>
赵顼猛地一怔道：“所以你此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裁官？”</p>
张斐嘿嘿道：“否则的话，我又岂敢让官家花这么多钱，这必然是要给官家带来足够的回报。”</p>
他说得倒是轻松，但是赵顼听得却是微微有些冒汗，“你可知道这一步有多么凶险吗？”</p>
这个不是新鲜问题，天下人都知道，要能干，他早就干了，都不需要王安石变法了。</p>
“这我当然知道。”</p>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就是病根所在，我们不能掩耳盗铃，忽视它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能正视这个问题，那问题只会变得愈发严重。</p>
这就好比有一头饿狼盯着官家，办法就只有两个，冒死杀掉这头饿狼，亦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请王学士到处去找肉，天天喂饱这头饿狼，以保自己性命无忧。</p>
也许在官家或者王学士看来，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这么做肯定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这头饿狼变得越发强壮，越发贪婪，索要的越来越多，而这过程中，官家是在不断耗费精力去寻肉，对于官家而言，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情况只会变得愈发恶劣，不会变得好转。”</p>
越往后拖，处理冗官就肯定越难，因为官员肯定是越来越多，阻力就肯定是越来越大，仁宗时期比真宗时期的官员直接翻一倍，阻力至少翻一倍，肯定还不止。</p>
赵顼心里也清楚，但他也很无奈，问道：“所以你认为，如今已经到了冒死一战的地步？”</p>
“当然没有。”</p>
张斐摇摇头。</p>
赵顼错愕道：“那你在说什么？”</p>
张斐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去理解冗官的问题。”</p>
赵顼好奇道：“冗官就是冗官，还能如何理解？”</p>
张斐笑道：“官家认为冗官的问题，就是官员太多，财政负担不起？”</p>
赵顼点点头，反问道：“不是吗？”</p>
张斐点点头道：“是，但这只是一种很肤浅的理解。”</p>
“嗯？”</p>
赵顼皱眉看着他。</p>
张斐忙道：“我的意思是？”</p>
赵顼手一抬，“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讽刺朕，如果这是肤浅的理解，那朝中大臣也都很肤浅。你就说说你那高深的理解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