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并非如此。即使事业有成,中年也是凋散的季节。
褚时显语速缓慢,“看起来家庭和睦,事业蒸蒸日上,小日子挺美。事实上,上有四个年迈老人,下有学龄孩童,老婆也不再像往日的解语花。每天早上清醒,总是提醒自己是一大家子的依靠,可没有谁是自己的依靠。既要面对生活的压力,也要考虑失业的危机。大概,负重前行就是男人,有责任心的男人的宿命。那时候,会幻想,能回到年轻时候,读书时代就好了。哪怕只一天也好。”
范森林和张怀化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立在门口,听他娓娓诉说,不由动容。
风掠过珞珈山的山脊,一路卷至山麓之南,卷去褚时显的余音。他们两人脸上的笑意转淡,互视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褚时显盯着自己深蓝袜头上的金色刺绣,说“之前给老徐老高践行,老范敬酒时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将来想到最逍遥的日子,一定想到现在,想到我们都曾年轻过。”
范森林提醒褚时显“这话我昨天就说过一遍了,我还接了句,千万别冲动,毁了这最好的时光。”
褚时显摊手“那还能怎样我如果善于做思想工作,我干什么码农,我当辅导员多轻省”
几个人齐声而笑,褚时显笑完,正色说“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只能活一次,尝试过,努力过,结果怎样,管球它的,尽兴就好。”
王映阳的父亲晚间到了江大接人,612诸人第一次见到这位中年男人。父子俩一般的脸皮白净,只是王映阳的父亲长期从事基层工作,眉宇间有风霜之感,不同骄傲的儿子,他穿一件深蓝的棉夹克,低调平实,很有烟火气。
他挨个和褚时显三人握手,感谢他们的帮助。和褚时显握手时,深深看了他两眼,说了两个“谢谢”,又解释说今天时间仓促,下次请他们吃饭,放假尽管和王映阳去家里玩。
目送老式桑塔纳载着这对父子绝尘而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人生从不曾受挫的王映阳,目前就是个啶时乍弹,既怕他想不开伤害自己,又怕他想不通去伤害别人。
张怀化问“老王下楼之前还在打电话,是打给那位”
范森林双手插在裤兜里,缩着肩膀,说“这就叫现实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褚时显没精力再理会这些破事,打个哈欠说“我上楼睡会。”
“同去同去。”范森林兴冲冲地跟在他后面。
“你说话注意点,谁特么跟你睡”
“说好了要珍惜这段好时光来着”
“滚蛋。”
褚时显睡前犹记得给谢晓桐打电话“车厘子好吃吗”
“不就是大樱桃吗不过冬天吃大樱桃,我还是第一次。挺甜的。”
“没你甜。”
“没你嘴甜。”
褚时显扯了被子盖住头,挡住范森林的学舌,低声说“我真有那么甜说得我又想试试了。”
“试试什么”谢晓桐反应过来,不由轻笑,“傻不傻你还能和自己,那个什么”
褚时显说“不,我想和你亲嘴。”
“一边去。”
“我昨晚上如果没熬夜,说不准你一声令下,我还真去桃江了。”
“那你还不赶紧的睡”
“我想你了,晓桐。”
“还有两天我就回去了。这回说好了,不许来接我,你那么忙,别为这点小事耽误时间,我认识路的。”
“你先说你想不想我”
“想的。”
“怎么个想法”
“这要我怎么形容”她为难地咬唇,“跟你一起,好像每天都很高兴很好玩。像昨天我上楼时,说了句怕爸爸发现,你还特意把大樱桃的包装盒扔了,装在塑料袋里。那个灵机一动的样子太好玩了。”
“说明我一心为了你着想。”
谢晓桐沉默片刻,接着柔声说“我知道的,谢谢你。”
那一边传来绵长低沉的呼吸,谢晓桐又问“师兄”
明知他睡着了,她仍没有放下手机,数着那一声声呼吸,她安静地抚摸枕套的花边。
褚时显做了个梦,梦里是谢晓桐开怀而笑时柔美的脸庞,和弯弯的,略有些下垂的眼角。然后那双眼忽然变成赵芳媛的。
他前世之所以接受了赵芳媛,不仅因为同是三镇人,同在燕京打拼,也因为那双和谢晓桐极度相似的眼睛。
他总觉得,拥有那样一双温柔双眼的女人,性子也必定是柔和的。
赵芳媛控诉他说“你对斌斌那么冷漠,我哪敢和你生孩子现在斌斌还有妈妈,我们再生个,斌斌不就像孤儿一样了”
褚时显大吼“你打开始就把我当作赚钱养活你们母子的工具,别特么跟老子装深情。”
吼完他乍觉不对劲,上次他好像不是这样回应的,他记得当时自己忍气吞声地问“我哪里冷漠了你说个一二三来,我改。”
这才醒悟自己此时身处梦中,前世发现那女人将自己视作赚钱工具,之所以特别钟爱斌斌,也是因为对前夫余情未了,那是他出车祸前夕的事了。
褚时显一颗心沉浸在庆幸和感恩之中,铃声响起,他探手在被子里摸索手机,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里,唐喆的声音充满兴奋“褚总”
他说“先别说话,笑两声听听。”
那边沉默了数秒,似是充满不解和迟疑,然后唐喆试着干笑了两声,那笑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魔性。
“充满快慰舒畅,一丝郁闷也没有。”褚时显被那笑声感染,不自觉地翘起嘴角,“看来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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