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薇拉艰难地跋涉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目视一切比夜更深邃的昏昧。那些粘稠如墨的惨淡色彩,会像真实存在的海水般,由无止境的深渊底下泛滥开来,逐渐淹没了她的脚踝、小腿乃至膝盖,传递阵阵侵蚀骨髓的寒意。
涉水而过时,能清楚地感受到水波荡开的阻力;腰间的提灯微晃,照出了一圈圈漫延的波纹。低下头时,会觉得这些冰冷的海水其实直通另一个世界,水中投落的倒影,形成了无数诡异可怖的怪物,正隔着一面朦胧的黑镜,对另一世界的客人投以沉默的注视。
行走在无底的海渊,两个世界的分隔,能否看清楚水下的怪物究竟有多少呢?数千?数万?亦或是无处不在?这样的问题是不可深思的,因为一旦思考,就会感觉毛骨悚然,似脊椎骨也被那些暗中的注视戳穿。
对于受诅咒困扰的公主来说,这样的环境更是险恶,堪称绝境。若非有提灯所开辟出来的光明领域,她甚至不愿踏入这方空间半步距离。
在进入统御者之间前,奥薇拉还特意用【余火的灰烬】将提灯的燃烧时间补充至上限,照理说,它现在应是非常旺盛的状态。然而,笼中烛火实则飘摇不定,若即若离,光明之舟在幽夜暗渊中艰难摆渡,犹如挤过混沌缝隙的一缕残光,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里的黑暗,与外界走廊的黑暗全然不同,除了其深邃与绝望之外,更给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暗中隐伏的恶兽吞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老师微微笑道,眼中倒映出闪烁的泪光。
“这一个答案,不是很简单么?”老师坐在漂浮的木舟上,头顶是枯萎干瘦的枝条,似无数根惨白的爪子般纵横分岔:“我是来陪伴您的,殿下。”
小舟上的人微笑着说道:“是我,公主殿下。”
“没错,过去那么久,都让您一个人待在这个牢笼内,一定很辛苦吧?可是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您将不会再感到孤独的存在。”
奥薇拉默默地回道,更加尽力地向前追赶。她生来就害怕孤独,渴望温暖,何况是在如此黯淡凄苦的梦境之中,便更加希冀获得同伴,与她一起,对抗幽夜中无尽的孤苦与惨淡。
奥薇拉问她:“两个人便不会感到孤独么?”
水流无声地推动,小舟在水面上摇啊摇,就像公主手中的提灯般晃啊晃。于是那个曾无数次往公主的梦中烙下印痕的人,也跟着轻轻摇晃,深黑色的裙摆点染了无数圈涟漪。她是真实的,或许也是虚幻的,伴随着小舟的轻摇随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来回交换。
可是,公主忽然想到:所谓尘世与孤独,仅是树与苇草的区分吗?
奥薇拉停住了脚步,水波在身侧荡漾而又起伏,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们,也随之发出琐碎的低语,询问她无由的预感,究竟何往?
果然,自己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向奥薇拉伸出手:“一个人活着当然会感到孤独,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所以,我将在此陪伴着您,那些曾让您痛苦的、畏惧的、麻木的、憎恨的……请允许我与您一同承担。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从未有过食言的念头。”
而且,恐怕不止一件。
她静静地看着奥薇拉,等待她的回答。
你想变成孤身一人吗,奥薇拉?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催促,让奥薇拉加快脚步,不要被对方的歌声抛在身后。
奥薇拉咽了口唾沫,勉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继续前进。
孤身于黑暗中徘徊,往往会迷失自己的去路。
她举起手中的提灯,晃开了几道朦胧的光晕,灼过眼底的星云,却不管不顾,任昏沉的火光与浓晦的黑暗尽情对抗,自己则凭直觉选了个方向前进。
奥薇拉想要追上去,找到那个唱歌的人,可是,这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黑暗之海的任何一个方向。当她面朝前方时,古老沙哑的歌谣就会从后方传来;当她抬头眺望时,忧惧哀苦的歌声就会从脚下的海水中悲涌而出……究竟该往哪里寻找,才是正确的方向?
再快点、再快点……
“怎么了,公主殿下?”
不知道在这片黑暗之海中跋涉了多久,却始终见不到尽头,更看不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身影,仿佛它生来就是孤寂的,徜徉在世界的角落,漫无目的地漂流着,融入了比心底的空洞更加深沉的墨色中去。
她在犹豫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但这时忽然听到有谁在哼唱歌谣,低沉的声音随着水流轻轻地飘到了她的耳边,那旋律是哀愁、悠长而悲伤的,像海洋安静下来,黑暗淹没了眼底的星空:“永夜梦渊啊,困厄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