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索森山中的旅人们终于结束了这趟漫长而又艰难的旅途,沿着罗斯韦德街区的观光列车路线,返回了“繁盛之城”罗斯廷市。
与半个月前相比,这座城市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沉浸在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氛中。街道中央耸立的行道树,洒下五彩缤纷的落叶;广场上蹦蹦跳跳的灰野鸽,歪着脑袋向路人讨要食物;隐藏在街巷角落里的小公园,沉默中散发和谐的气息;还有以广场街为中心,在每一个可供发挥灵感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的流浪诗人、小提琴手、管风琴乐手、绘画家和杂技演员们,今日依旧在为追寻艺术的梦想,渴求着感动自己的诸多喧哗。
就城市形象而言,这座城市在数百年来出奇一致,不因任何外力改变。持续半个月的暴雨,也仅仅是涤荡了那些过于沉重阴郁的冷气,使某种曾深埋泥岩与土石之下的囚禁与苦痛的意象,发芽抽枝出繁荣的新气而已。
一场雨过后,那些垂老腐朽的枯木、困缚地底的苔藓、纠缠不休的衰草、以及瞎了半只眼睛,仿若被囚禁在木头与树枝的牢笼间的灰暗鸟雀……这些麻木纤小的生灵也跟着一并消失了。它们究竟去了哪里呢?罗斯廷人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尽情地呼吸着雨后清新冷淡的空气,譬如润湿干涸的肺腑般,为早已到来的冬季献上祝福。
它仿佛从未改变,又仿佛焕发生机。当贝芒的公主头一次站在人类的街道时,所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置身于洪流的裹挟之中,感觉一个与过去的贝芒同样庞大、但更加新奇古怪的世界正朝自己压迫而来,与自己在书本中所看见的梦幻奇想,或有一定相似之处,仿佛人类将异类视为幻想描绘下来时,他们自身也被异类视为另一种幻想,写入了早已存在的某本书中。
以后也一定会去更多不一样的城市,见识更多丰富多彩的形象吧?
公主这么想的时候,仿佛从猫的眼眸中看到了些许审视的意味,顿时怔住。当游人观察野猫们的时候,野猫们转而似在观察游人,这似乎说明了人也是城市形象的一部分,并应是更加鲜明的一部分吗?
想通这一点后,奥薇拉不禁莞尔,轻轻挥手向这些转角墙根处的野猫们告别,然后迈步追上了前面的同伴们。
到底哪一种更好呢?奥薇拉沿路思考了许久,最后觉得,应该各有各的好处吧。整齐一致的令人赏心悦目,而特立独行的又让人觉得充满个性。但不管是哪一种类型,城市的街道与房屋,都有一种使人沉醉的气息,像是温馨的,又像是热情的。
经过格里歇姆街与马宁街中间的小公园广场时,看见戴着双尖角帽、穿着五颜六色服饰的旅行艺人正在向围观的孩子们表现魔术,从帽子里取出鸽子、用嘴巴吞下刀片、又或是张嘴一吐喷出橘色的火焰,顿时引来一阵欢呼与喝彩的声音,也看得公主一惊一乍,心想难道这是位魔法师吗?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从他的魔法中感知到魔力的气息?而且,他这么大庭广众地表演,难道不怕被所谓的守夜人抓走吗?
走上通往亨利修尔街道的贝明石桥,脚下是从三百年前砌筑至今的斑驳石砖,街道水渠里的水纷纷汇入桥下的河流,河上漂浮着五彩斑斓的落叶,是过去那场雨中被雨水打落的,几乎覆满了河面。奥薇拉一边走一边看水草艰难地从侵占水域的落叶堆中冒出尖来,又看见一排市民手持一便士一盒的廉价细嘴鱼,喂从天而降的数百只灰野鸽,顿时瞠目结舌,觉得这或许是一座被鸽子统治的城市,要不然,市民怎么会对一群貌不惊人的野鸽如此狂热呢?
在与舍瑞尔大街仅有一街之隔的若瑟街道上,她又看见许多只猫,旁若无人地坐在老墙头上俯瞰行人,又或是悄然溜入颓败阴暗的胡同小巷,和它们的先祖一样踩着安静的爪子离开,只给公主留下一个从容不迫的背影。
当然,圣夏莉雅拥有命运之线的遮掩,常人无法看见她的身姿,因此这种掩饰通常来说没有必要;而同样作为异类的奥薇拉,为了掩饰自己身为光精灵一族最明显的特征,也就是那头迥异于常人的白金色长发,必须稍费工夫才行。
奥薇拉红着脸,按住束发的灰布,将它绑紧,又摇了摇头,确定不会脱落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爱丽丝的话为奥薇拉勾勒出了两座不同的城市以及两种不同的形象。一座是阴冷、潮湿、黑暗、脏乱而又充满混乱的,另一座则是悠闲、安宁、祥和、平静并且随性自然的,她当然更喜欢后面那一种,也有些庆幸自己离开古堡后来到的第一座人类城市是罗斯廷市,而非爱丽丝口中的林威尔市。
她看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绑住头发的灰布正在往下滑落,逐渐令那末端渐变、呈现为透明阳光的白金色长发出现于路人的视野。幸好林格及时发现,伸手帮她扶住,才没有使贝芒的公主在进入人类城市的第一天就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