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之神为水与冰的孕育,亦是世间最为纯粹高洁之物。
夜像幕布,被黑色的云层撕开,自低沉压抑的漩涡中心,风暴最为平静的深邃空洞之中,祂缓缓地降临在这污浊的尘世之上。她的身体被包裹在一枚巨大的水晶之中,缓慢地挤出云层,将自己神圣美丽、不可亵渎的身姿映照在地面凡人的眼中,就像往无数面透明的镜子中倒映出自己的存在。
那枚水晶是用飘落冬季的冰与雪铸造而成,从幽暗云中垂落的两条锁链交叉环绕,将水晶牢牢锁住,就像一口埋葬着尘世寒冷与麻木的棺材,在天上之神与祂即将降临的污浊尘世之间筑起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隔绝了一切污秽的事物进入祂纯粹无暇的灵域。
从地面升起的一百多条光河脉脉流动,沿着通天的高塔汇入水晶的锥形底部,霎时间犹如百条河流汇入汪洋,激起了漫天氤氲的幽蓝色迷雾,星辰的碎屑与潮涌的悲叹沿着水晶表面迅速漫延扩散而又冻结凝固,宛如为其编织了一个寒冰的外壳,牢牢地遮掩住水中女神赤裸无暇的躯体,使凡人不能用肉眼窥探祂那巧夺天工的华丽之美,只能将视线定格在那张汇集了一切神性与灵性的脸庞上,并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颤栗。
祂的脸即是神的容颜,糅合了一切生命与生俱来的复杂灵性与高洁傲慢的超然神性:祂可以看起来很亲切,像传世名画《米洛沙夫人》中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挂着多么天真的温柔与怜悯,还未体会到人世的残忍之处;却又可以像刻板的机械造物般单调漠然,无论是紧闭的双眼上微微颤动的睫毛、还是单薄嘴唇边轻轻勾勒出的一丝弧度,都没有丝毫温度可言,仅是生灵刀笔下的一次雕琢,或是从冰中刻蚀出来的、只为满足生灵幻想而生的人工产物,尽管有着工艺品的美丽,却也会让人敬而远之,无法凭自己的精神与思想产生任何亵渎的念头。
这样的极端矛盾或许会让人感到疯狂,甚至令最狂热的艺术家都失去理智,认定凡人现有的任何言语和想象都无法在这种灵性和神性的反差间描绘出完美的平衡。换言之,祂是超脱了感性情感思考与理性机械逻辑的事物,或许确实是经由生命之手所创造,但在诞生的那一刻即脱离了生命的掌控——或者说恰恰相反,祂成为了生命的掌控者,控制他们的思想与信仰。
在女神的头顶有冰冷幽寒的气流汇聚,构成了齿轮般转动的冰晶涡漩,又像是一个由寒冰凝聚起来的冷银色光环;而背后则是六片菱形的冰晶薄翼,并不直接与水晶连接,而是飘浮在祂的身侧,悠然地翕动舒张。在菱形冰翼拍打着幽夜虚空,卷起了呼啸狂吼的风暴时,便有无数细小的冰晶中顶部的漩涡中坠落,纷纷扬扬地朝着地面飘洒,在中途则解离分散,化为漫天纷乱的雪花,扬起了尼姆舍尔市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
“拯救神明。”
他轻声开口,不是像之前那些信徒用歇斯底里的咆哮或疯狂贪婪的索求来体现自己对神的渴求,而是很平静的语气,像是在与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交谈:“我的愿望——即是信者的愿望。”
理所当然,因为构想神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创造的事物,区区一百多位泉灵信徒的信仰,仅能塑造出祂的躯壳,无法唤醒祂真正的神性。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恐怕不等大地魔女-绯夜门忒号抵达,尼姆舍尔市的守夜人和秩序天平的仲裁官们便能将其消灭,平息这场百年未有的大风雪了。
罗谢尔已走下台阶,站在温室花园最中央的那颗圣石前,对四周坍圮破败的废墟掩埋毫无动容,眼中仿佛只能容得下如此狭小的事物。他能看到那位泉之灵神的降临,顷刻间便用自己的伟力塑造了尼姆舍尔市的风雪与寒冬,可是却看不到祂破开水晶、真正降临人世的姿态,因为祂的眼睛始终是紧闭的,丝毫没有睁开的趋势,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之中。
此时此刻,所有信徒都已被分解为纯粹的信仰之力,融入了那位泉之灵神的体内,祂唯独缺少一个驱动的核心。因此,能够弥补这份不足的人,也就只剩下罗谢尔了。
行者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了老师苍老而慈祥的面孔,还有他临终时的遗言,恍惚间有所明悟。
肉眼可见密集的雪幕,不一会儿就掩埋了城市,使视野变成白茫茫一片。这城市里的每一栋建筑都被披上了雪白的外衣,每一位行人都在遭受风雪的侵袭。刚刚还在咕嘟沸腾的河流转瞬之间冻结,河中瑟瑟发抖的异类和魔物纷纷逃窜,有的甚至逃到了街道上,引发一阵恐慌的尖叫;吹息的风雪眨眼就堆到了人的脚踝处,压垮了无数棵枯树和栏杆,使人在宽敞的街道上行走亦无比艰难,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雪花和冰晶,不知道该往何处才能逃离灾境。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如果信仰不够的话,就去弥补它吧。
那么,自己内心的欲望、自己毕生的夙愿,究竟又是什么?如果不理解这一点,就无法奉献出最纯粹的信仰,更无法成为构想神明的核心,呼唤祂从沉睡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