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雪怀忽地扬声,“夏之时,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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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时不愧是机要秘书的出身,速记本事强,在郑雪怀口述完毕之后,他已经将稿子写完,两手恭恭敬敬递过来。
郑雪怀接过来,亲自紧张地核对。
整个过程里,云扶却仿佛事不关己,转头望着窗外的夜色,一脸的悠闲。
甚至,哼起了一首英文小调来。
郑雪怀也是一目十行,快速将稿件审核完毕,抬眸看一眼云扶。
云扶这才悠闲地转头过来,向他微笑,“弄完了?”
郑雪怀点头。
云扶伸手要自来水笔。
郑雪怀没忘了提醒,“……你是商云扶,不是沈云海。”
云扶笑起来,“对对对,你要的是女的。我当女的,得叫商云扶。要不然岂不成了男的嫁给男的了,也没人给发结婚证不是?”
“嫁给”、“结婚证”几个字眼,又将郑雪怀眼中的火花催得更盛。
那边厢夏之时也是下笔不停,又抄写好了另外一份。
两份字据,一式两份,两人签字,各存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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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帅府的云扶,反倒一身的轻松。
她跑到水边看莲花——
还不到莲花盛开的季节,她寻的是小荷叶。
不知怎地,她对荷叶的期盼,甚至是超过莲花本身去的。
花就是花,开花的过程总归相似,不过是展开花瓣,一层一层罢了。
可是荷叶却不一样,开始那么指甲盖大,然后越长越大,最后如大圆盘一般铺满水面。
小小的圆满,长成大大的圆满,总归叫人心下满足成欢喜。
“找什么哪?”背后传来笑谑之声,靳佩弦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你钱包掉水里啦?”
云扶只能翻白眼。
不过他说的也有那么点道理——她爱财嘛,也唯有钱包掉水里去了,才能引得她这么用神地找才是。
嗯,合情合理。
她转身去瞪他。
升任江北巡阅使,今日的他,已经换穿了元帅服。
——尽管,燕都的“晋升上将”命令还没到。
可是谁让元帅并不事军衔中正式存在的,那都是各派的下属对于一派军阀首领的尊称。除了国家元首兼任的“陆海军大元帅”之外,其余军阶里是没有元帅一职的。
而此时靳佩弦已是江北巡阅使,那么就已经成为靳军新的领袖,穿这元帅服,本是应当应分。
云扶眯眼细细打量穿着元帅服的靳佩弦。
几个月前,他刚穿上少将的礼服时,她已然惊艳。只不过极力压抑着,不肯叫他看出来。
而眼前,蓝色呢子制,用金线绣嘉禾金花;军帽亦垂下金色帽缨……隐忍冷静的蓝,配如此耀眼恣肆的金,将两种矛盾的配色融和成这天下至尊的规制。
云扶含笑点头,这一次不掩藏赞赏了。
“嗯,这衣裳挺好看的。”
靳佩弦笑了,抬手轻抚肩上金绣的垂穗嘉禾,“我爸为我取名‘佩弦’,是要我‘佩弦以自急’。今日这身衣裳穿上,倒已是有形的弓弦了,让我想再慢性子,都做不到了。”
云扶点头,“你瞧你肩上扛着的,可不仅仅是金制的肩章,那是江北八省的重担,是你靳家几十年来的威名。”
靳佩弦点头,却还是轻哼一声,“我怎么有点后悔了呢?你说,我现在把这衣裳脱了,肩章摘了,送还给燕都去,行不行?”
云扶耸肩,“燕都国府虽说实际上是个摆设,可那也终究还是国府。就像后期的周天子,你若敢抗命不遵,自然有人跳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早与靳军有嫌隙的燕军、穆军等就都会名正言顺地讨伐你。”
“不仅外头,就连内部,如郑小雪、郭子林等人,都可以竖起‘义旗’,名正言顺地倒戈而击。”
靳佩弦叹口气,“真不好玩儿。”
云扶轻笑一声,扭头瞟他,“不好玩儿么?那你早弄那么些栗子干什么?”
靳佩弦有些语结。
云扶摇摇头,“这次的顺利,其实出乎我意外。我能说得动靳云鹤,是因为靳云鹤自己野心不死,还想重新当上总理,那他是需要你们靳家的支持的。”
“我惊讶的是总统府那边。总统府是燕军控制的,凭他们跟你家的旧怨,他们理应从中作梗才是。至少,他们在知道我去燕都和津门,也会给我制造麻烦才是。”
“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顺顺当当地就容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完了我想做的事儿去。最后我走的时候,还不忘了给我再送些栗子。”
云扶眯起眼来,“那栗子提醒了我,其实是你自己早就与燕军达成了某种妥协……所以燕军才既没为难我,更顺水推舟就同意了总理府那边的意见。”
云扶叹口气,“最初,被郑雪怀联合几位大佬将你撵出军政会议,你看似不急不慌,依旧纨绔不羁,其实是你以退为进,已是将心思用在了燕都那边。”
“你不在乎军政会议的席位,因为军政会议只能决定一生的督军;你的心思在燕都那边,因为唯有他们才有资格直接任命江北八省的巡阅使!”
这样想来,他跟她的计划路线,其实是相同的走向的。
只不过,他甚至比她动手更早,埋线更深、更远。
云扶甩甩头,仰头而笑,“就算没有我,你一样会得到今天的位置,一样能凭自己,叫郑小雪和那几个大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