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的赌徒爸爸(七)~(九)(1 / 2)

经营不同的店铺有不同的学问, 身处在学校周边的店铺, 自是要将一切时间向着学生靠拢。

时间还不到六点, 天已经蒙蒙亮起,B城第三中心小学周边的几间店铺大多还拉着卷帘门没有开业,唯有做早餐生意的, 耗时较久,正打着哈欠,做起了准备工作。

吴丽萍生物钟一向挺准, 无需什么闹钟做辅助,准时起来,只是平日里起来时,她总是精神奕奕,今天却格外疲乏, 这两天, 她睡觉时,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满满地装的都是事, 失眠得不行,每每得熬到眼睛都打不开了,才能进入梦乡。

她小心起身, 生怕吵醒旁边的女儿,动作幅度很小地收叠着被子、椅子,昨天晚上,裴桃便是这样睡睡在她旁边, 两张椅子并排在一起,虽然女儿挺小心,可她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对对方身体翻来覆去的动作,吴丽萍憋了许多话,想哄哄女儿先休息,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要怎么说服女儿呢?

这几年教育部屡屡发出减负报告,小学每日上学的时间也一推再推,中心小学目前还是按照早晨八点上第一节课的制度来执行,按说商家们也可以晚些开门,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学生家长们忙着去上班,哪能真等到快八点再将孩子送来,有的上班族家长便想出了招,将孩子提前点送来,寄在门口的店铺里,等到上课的点,再让孩子自己到教室里去。

因此对于这些老店们,还和以前一样,七点左右就开了门,等待着学生家长送孩子里,在店铺里放几把椅子,要他们排排坐着,吃点早饭,有时还能顺道卖出点小东西,毕竟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同,个个零花钱不少。

若是在往日,吴丽萍便会去外头买个早餐,坐在店里和丈夫聊聊天,顺道整理下账目,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断发呆,愣愣地看着货架。

“妈。”裴桃也起了,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睡在椅子上过夜可不是好差事,且不说没有软垫,睡着不习惯,就说这狭窄程度,连要动弹两下都难,“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没事,我起来收拾呢。”吴丽萍忙应,“你换个衣服,我去给你买个早饭吃。”

“嗯。”裴桃迅速地换回了外出的衣服,和妈妈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收起了店铺,她一边忙活一边走神,一个晚上过去了,手机那依旧悄无声息,她不禁苦笑,一觉醒来,梦也做够了,是该和妈妈好好说一说了。

哪怕再不舍,也确实到了该割舍的时候,只有狠得下心,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吴丽萍瞧见女儿已经折腾好,便走到门前开了锁,用力往上一拉,把卷帘门拉上,在店铺斜对面再过去点,有家汤包便宜又好吃,外头的光打了进来,照亮了刚刚还暗着的房间,吴丽萍还没走出去,脸色登时变了,僵在那。

“……妈?”裴桃拿着手机,正在着点什么,一抬眼,却见妈妈在那一动不动,她凑了过去,在瞧见外头的人影时,抿着唇,手在发抖。

第三中学小学门口的这段路,由于早些年的交通拥堵,已经做过了整改,现在两边是绿化,中间才是道路,绿化带旁,有着几块让路人休息的石椅,甜桃文具店正对着的这块石椅,此时正有个让母女俩都格外熟悉的男人坐着。

裴闹春已经到了挺久,他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上又提着一个袋子,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僵硬成石像般的妻女,他讨好地笑笑,站了起来,母女二人互相搀着,同时退了一步。

“我……”裴闹春有些犹豫要说什么,他想了想低下了头,在手上提着的那个大袋子里掏了掏,袋子最顶上是件厚实的外套,他用外套包裹着一袋刚出炉不久的汤包,到现在依旧是热气腾腾,裴闹春拿起汤包,伸手往前头递“吃汤包吗?”

裴桃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她想冲过去,扯着那男人的领子,质问一番,怎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进来。”吴丽萍冷着脸,面无表情,等到丈夫进了文具店后,用尽自己的力气,一把把卷帘门彻底拉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里头重新恢复了黑暗,裴桃悄无声息地跟在妈妈后头,打开了文具店的灯,白炽灯的亮度十足,店铺亮起,三人分别站在两处,店铺限制,中间距离不远,可却像隔着天堑般遥远。

“我……我回来了。”

裴桃听到这句话,立刻别开了脸,她用指甲狠狠地扎着手心,告诫着自己,绝不能心软,回来了,有意义吗?她和妈妈都不需要,再也不了,她再也不会对爸爸抱有任何的期望了!

骗子,爸爸就是个大骗子!

裴闹春将东西放下,在袋子里又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通过玻璃柜台推去了一个包得严实的银色塑料袋。

银色的塑料袋滑了过来,碰到了她的手,吴丽萍只是摸了摸,便能感觉到其中似乎有长方形的东西,她虽然心乱,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袋子,里头整整齐齐放了十万人民币的现金,钱回来了,她是该开心的,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是连头皮都在发麻,她颤抖着手指着丈夫:“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你说啊!你说清楚,这些钱哪里来的!”她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明明还没说两句话,眼泪已经落下来了:“你又去赌了是不是?裴闹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不是和我说好了吗?”

丈夫骗她的次数太多,可她还是信了,丈夫偷钱之前,又求过她一回,还搬出了挺有道理的理由,说现在家里也没钱了,他都没有本钱了,怎么会去赌呢?她还在半信半疑的时候,对方挺当机立断,立刻偷走了钱,直到现在,她心里早有答案,可却一直欺骗自己,当丈夫拿回来比偷走的钱还多时候,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了。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又去赌了,他根本没有改,也不打算改!

“你不是说你改了吗?你不是说你再也不去了吗!”吴丽萍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她甚至宁可丈夫是拿这些钱去霍霍享受了,也接受不了丈夫是又去赌,赚了钱回来,“我不要你翻本,不要你赚钱回来,我只想要一家人安安心心的一起过日子,我的要求很过分,你做不到是吗?”

“我没有,这回真没有!”裴闹春忙辩解,又使唤着女儿,“桃子,你看着点你妈,她身子不太舒服。”她口气里全是关心。

裴桃被父亲这么一喊,下意识就扶住了妈妈,她看向父亲的眼神同样复杂:“爸,你别骗我们了。”她心里苦笑,她在网上看了不少的例子,赌徒们的忏悔和认错,只是为了更大的利益,唯有把一家子榨干,才肯收手,她还能检索到不少新闻,赌红了眼的人,为了能拿到钱,甚至有对自己家人痛下杀手的,她隐隐和妈妈站成了一前一后,想挡在妈妈前头,生怕这又是一场算计。

看,这便是后果,裴桃扯了扯嘴角,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妈妈相依相伴的丈夫,可她们却对他生不起一星半点的信任,不是不爱了爸爸了,只是不敢再爱了。

吴丽萍挣脱开女儿,冲到了丈夫旁边,用力地捶打着打,她哭得惨烈,要人听了心如刀割:“你知道我多难吗?你知道我多痛苦吗?你凭什么呀?你到底是凭什么这样?”她往后指着女儿,“你要我这个当妈的,去和自己的女儿说,她的爸爸是个混账,把家里的钱都输了,她这么乖,从小这么尊重你,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想过她吗?”

裴闹春没反抗,默默地让妻子如下雨般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身体,他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痛苦,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眼前的这个女儿,在更多的时候选择了忍让。

“你不是人你知道吗?”吴丽萍很快便力气殆尽,她哭得声嘶力竭,“我这辈子是欠你的吗?赌博就这么好玩?这么让你离不开?我们是一家人,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就能让你走出来,有用吗?我做的一切?没有用的,最后你又跑了。”

她哭得太过厉害,蹲坐在了地上:“你说走就走,连钱都拿走,你知道我多苦吗?如果不是有女儿,我一分钟都撑不下去了。”

裴桃靠了过去,揽着母亲,她的脸上全是眼泪,她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全是痛苦和挣扎:“爸,我求求你了,你就当为我这个女儿做点事!你放过我,放过妈妈?”她声音都跟着颤抖,慢慢地说出了在心里打转了千万遍的话,“你和妈妈离婚!离了!”

她这话砸下去,一屋子同时寂静下来,就连刚刚哭得喘不过气的吴丽萍都怔住了,愣神地看着女儿,然后眼泪越掉越凶,她这个当妈的,最懂自己的女儿,她知道,这孩子说出这句话有多不容易。

裴闹春也跟着蹲下:“只要你们觉得好,我什么都可以。”

现在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我希望你改了,你怎么不改呢?裴桃看着爸爸,眼底是翻涌着的深沉,有怨、有恨,还有浓浓的……不舍,她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心如刀割,这可是她的爸爸,那个从小疼她爱她,喊她小桃子的爸爸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我知道我让你们伤心了,什么后果我也甘愿承担,可起码,让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声音中全是苦涩,没管妻子和女儿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裴闹春事先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几回,他造出了千立片的身份,可不止是为了老钱,还为了回来可能会迎来的疾风暴雨:“丽萍,你听我说,我这回真的没去赌。”

“没去赌?”吴丽萍靠着女儿支撑着身体,笑容讽刺,她的手指着桌上的袋子,银色的袋子在白炽灯地照耀下反射出光芒,“那好,你告诉我,这些钱哪里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你不是去赌,你又是为什么偷拿家里的钱?”

裴闹春面容诚恳:“丽萍,你听我说,上回之后,我一直在反省,我和我的一个朋友,他的哥哥是……”他沉默了一会,像是挺伤感,“算是我的一个赌友。”

“呵呵,赌友。”吴丽萍冷笑,“别高抬你们的关系了,这也能算朋友?”真是滑稽,这年头连赌博认识的,都能叫朋友了?

裴闹春知道对方伤心,只是往下继续解释:“以前我们偶然结识,关系一般,不算是朋友,就是认识。”他这是仗着吴丽萍不太懂网络赌博的机制,事实上现在线上赌博,大家各自下注,互不联系,哪会认识什么人?不过这糊弄外行人是绰绰有余。

“行,你继续编。”吴丽萍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搂着女儿,嘲弄地看着丈夫,曾经原身展示给她看的模样,可比此刻要诚恳千万倍,还不都是骗人的?那时可不止是说说,还连哭带求呢,要不她这个傻子怎么就信了呢?

“他没有之前的我那么上瘾,不过由于家境挺好,一输就是一大笔,清醒过来的他很后悔,前段时间找了个山区,趁着没人注意,跳山自杀了,当场死亡。”

吴丽萍心里一凛,猜测丈夫是要用自杀继续威胁、糊弄她,她提醒自己,这回绝对不能再这么相信他了!可她同时又清醒的知道,若是丈夫再搞个什么以死相逼,没准她还是会退让。

“他的哥哥姓千,我管他叫老千,在那人离世后用他的微信号联系了我们,用了很多办法劝告我们不要再赌了。”裴闹春接着往下说,他深谙说瞎话的技巧,就是要连自己都骗过,“那时,我不是也决定戒赌了吗?老千便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我聊了很多,也给我了很多建议,否则我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戒不下来的,前段时间他联系上了我,说他接连找到了几个类似他家情况的家属,情况可怕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他打算和赌博网站斗争到底。”

吴丽萍只觉匪夷所思,这越编还越离谱了。

“他叫我一起,因为我是这其中唯一一个戒赌算有点成效的,他希望我帮忙引路进赌博网站,因为我比较懂这方面的知识。”他笑得挺难看,“可能你们不太知道,这个东西,局外人挺难掺和进去的。”

“爸,难道你要告诉我和妈,你又去赌博,是为了打击违法犯罪?”裴桃都快被逗笑了,她像是在看什么滑稽剧表演,她万万没想到,她这话说出来时,爸爸居然还点头了?

裴闹春搓着手:“然后老千知道我之前涉入比较深,他也担心对方是什么大势力,怕我被牵连,影响到了你们,我们俩商量了,就决定让我演一出戏,先赌一赌,然后拿了钱跑路,万一那些人真的查到家里了,你们也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裴桃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一下从家庭伦理片成了什么悬疑动作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去赌博,偷偷拿钱走,是为了我们好?”

“是真的……我知道你们可能不信,其实我是打算等过段时间,偷偷托人给你们送钱的,不过老千和他几个朋友,有相关的人脉和技术,昨天晚上顺着那个网站反侦查了,确认对方没有相关技术查回来,我们商量了下,应该没有危险,我就回来了。”

他说的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他特地查了对方的底,现在是信息时代了,凡是走过,必有痕迹,在确定赌博网站那班人确实没有反侦察的能力后,便安了心,假的部分,则是没有老千、没有什么其他兄弟,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独行侠。

裴桃原本那点难过的情绪,已经荡然无存,她冷漠地看着爸爸,想找到破绽,可不知是爸爸的演技太过高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方镇定自若,恍若无事。

“你当我是傻子吗?”吴丽萍表情都木了,她上下打量着丈夫,找不出半点破绽——可问题是,之前丈夫恳求她的时候,她不也信了吗?

裴闹春又拿过了他掏出不少东西的“宝物”袋子,埋头在里面又翻又找的,摸出了两份白色的文件,递给了吴丽萍。

“这是什么?”吴丽萍边问边接,而后瞪大了眼睛,手翻得飞快,纸张交错发出声响,裴桃在妈妈旁边,也靠过去看,两人的表情均是越发的震惊。

“老千帮忙把之前我输的钱给弄回来了,我就去把店铺和房子买回来了。”裴闹春轻声地回话,“只是之前我爸妈留下来的那套旧房子,我想着我们也不怎么住,再加上现在房价涨了,买回来亏了一些钱,我就没能买。”

“你让我理一理。”吴丽萍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份文件,文件的标题一样,都叫做“房屋出售合同”,上头填写的地址,正是在之前由于抵押转手出去的B城小学对面的店面和他们曾经居住的那套房子,卖的时候,是两夫妻一起操作的,吴丽萍还记得接手人的名字,和这上头签字的人,是一个名字。

“我怕你们担心,就先回来了,这两天就能去□□。”在合同之外,裴闹春又额外地给了对方五万现金做加急费用,出的价格比市价还高一些,对方自是马上同意,配合着他的时间,熬夜也来签订合同,裴闹春身上的钱还够把之前的那套老破小买回来,可这就超出了妻子认知的“赌债”数目,思量之下,他决定放弃了那套房子。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吴丽萍茫然地看着丈夫,想要给予信任,却又充满了恐慌,可抓在手上的合同,是实实在在的,丈夫刚刚给的现金,也正放在柜台之上,如果真是为了骗钱,那也没有这么个骗钱法呀!

“我真的没骗你。”裴闹春毫不回避妻子的眼神,“丽萍,上回我想死,是你把我拉了回来,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你相信我,我真的想改,也在努力改了。”他伸出手抓住了妻子的手腕,这回吴丽萍没逃,别的他可以认,可唯独这条,用自杀骗人不能认。

一个能拿自己的生命来赌,来骗人的人,谁会给信任呢?而且这事确实太伤人了。

裴桃恍惚地看着父亲,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和妈妈对视,试图冷静的分析:“爸,所以你这次赌博输钱,也是假装的?包括偷钱跑?”

“对不起,我知道这让你们俩担心又受伤了。”裴闹春低下了头,“只是我也没法子,那时候我和老千都担心他们会排查,调查相关信息,要不是他这回入侵了对方的系统,知道对方没有留什么底,估计我只能一骗到底了。”赌博网站每天经手的数据,是超乎大部分人的想象的,裴闹春之前担心的,对方做什么顾客名单,完全是无稽之谈,这也才让他放下心。

“……我很难相信。”裴桃喉咙有点干涩,“还有别的证据吗?”她似乎能听到,从心里传来的迫切的声音,有个女孩在高喊,相信他!可理智告诉她,这不太现实,他们只是普通的公民,若不是爸爸掺和赌博,她甚至一直以为周边是天下太平,没有违法犯罪。

“有的。”裴闹春连忙一股脑把兜里的手机、钱包都掏了出来,“我银行卡里头还有两百万不到的存款,不过还了债务可能剩不了太多了。”他有些难堪地笑笑,原身在外头可还有不少外债。